后疫情时代的祝福与思考
——在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2023年毕业典礼上的讲话
中国科学院院士 饶子和
亲爱的各位同学:
大家好!
作为一名教师,我祝贺今天在场的每一位毕业生学业有成;我祝福各位以在清华所学,在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取得更大的成就。作为在座的生科院年龄最长、教龄最长的教师之一,我羡慕你们风华正茂,即将开启很多的可能。
今天,人们经常用 不确定性 来描述这个世界。人生有时就像开盲盒。在你们入学时,恐怕大家都不会想到,在经历过2003年非典疫情的17年之后,我们又遇上了新型冠状病毒。它是每个人打开盲盒时最不希望见到的东西。但它就这样跳了出来,在我们整个的生活中制造了种种麻烦,甚至,带走了很多生命。
我们这届同学真的不容易。上个月,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新冠全球大流行结束,各位是后疫情时代的第一批毕业生。我们一起度过了抗疫三年。三年疫情,我们付出了很多,教训有很多,也学到了很多。我有几点感想与各位同学分享。
第一点——我们要保持定力。
疫情来了,人人关心;疫情过了,无人问津。这是传染病研究常有之事。SARS过后,全世界的研究都放松了。我们清华研究组,2003年首先解析了SARS病毒的第一个蛋白质-主蛋白酶的结构。2003年以来,我们一直在研究冠状病毒,先后有数十位研究组成员参与。现在看来,这个冷板凳坐下来,是非常值得的。到了2020年初,我们很快率先报道了两个最核心的新冠抗病毒药物靶点。
钟南山先生在对我们一项工作的评价中写道,科学依靠坚守,子和教授团队在冠状病毒的奋斗历程,对科学家精神做了一个很好的诠释。钟先生的这句话,也与诸位同学共勉。
第二点——我们要抱有信心。
在这次疫情中,由来自如此之多领域的科学家,以如此之高的强度,同时开展对一种传染病的研究,有如此之多的新技术用于新冠病毒的诊断和治疗,这在人类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在新冠疫苗研究竞赛中,可以看到,灭活疫苗、mRNA疫苗、重组疫苗等等技术路线并行推进。中和抗体药物的研发,更是超出大家一般的预料。我相信,更安全、更有效的广谱抗病毒药物和疫苗正在路上,更人性化的防疫手段也不断地形成,我对前景是乐观的。
我们还要看到,三年新冠防控过程中发展起来的新技术,毫无疑问会成为极其重要的遗产,在人类疾病防治中继续发挥重要作用。比如,mRNA疫苗技术已经开始逐步应用到癌症治疗等领域。
第三点——我们要更加团结。
我们常说的一个词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疫情是全人类的。在这次疫情中,病毒序列发布、疫苗、抗体和小分子药物等等,都凝结着全世界科学家的共同努力。很荣幸,我所在的团队在这个过程中也做了一点微薄的贡献。我们在疫情发生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解析了新冠病毒主蛋白酶和抑制剂的结构,参与的同学知道,我们并没有急着发表论文,而是第一时间公开了该靶点结构的全部信息,同时向全球300多个单位提供了原子坐标和质粒,为全球抗病毒药物的研究提供了最核心的靶点数据。
第四点——我们还要加倍努力。
新冠研究中,我们虽然在一些领域做出可喜的工作,但总体而言,与国际领先水平还有一定差距,特别是一些底层技术和科技储备的积累上,还有许多要追赶的地方。发展更多的新技术,无疑是今后压在在座诸位同学肩上的重担。
现在看来,冠状病毒是要长期存在的,病毒的突变和逃逸也是无法避免的,如果让公众不停接种疫苗,是非常挑战心理承受能力的。这需要去发展全新的广谱长效疫苗和抗体药物。也许有一天,你们能够把人工智能和结构生物学与传染病防控结合起来,预判可能出现的病毒突变,提前制备疫苗和抗体药物;也许有一天,这也是我的梦想,在你们的手上开发出便宜、高效、广谱、老百姓随时能够在药房买到的非处方抗病毒药物。
由此,我还想到,自然指数几天前对146种期刊去年发表的论文进行分析,得出的一个结论是,中国自然科学的高质量研究第一次超过了美国,排在首位。这当然只是一个侧面的分析。这里面有大家的贡献。中国已有很大的进步,但我们的目标不止于此,公众的期待也不止于此。对清华这样的标志性大学,人们是有所期待的,人们会关注,高质量研究多了以后,中国会不会产生更多的诺贝尔奖级成果,以及获奖成果会不会出现在清华这样被寄予厚望的学校。我希望,这份期待能在各位的手里变成现实。这要求我们杜绝心浮气躁,静下心来。自然和生命是最朴实的,它就在那里,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要说真话、做真科研,客观看待和承认每一个自然现象,脚踏实地地去探索,是科学的唯一道路。
各位同学,过去几年,大家克服很多困难完成了学业。今天你们毕业,我不想只说漂亮话,我要说的是,困难才刚刚开始。在此之前,大家有家庭和学校的庇护,此后,轮到大家去努力做一名庇护者了。我希望你们能够以厚德载物,自强不息的精神去克服前路上的艰难困苦。
疫情对各行各业都造成了打击。对普通人来说,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不容易,申请一笔研究基金也可能更难。如果说人生像开盲盒,我们不指望每个人都开出繁花似锦,那样的盲盒也许本来就不存在;生命极其复杂,无数分子协同起来才形成了生命,这构成了最大的不确定性;前路上的种种挑战,那是真正的盲盒。困难需要每个人去具体处置,我们这些老师的经验有限,也不见得适用,因此我并不想做一番令人讨厌的说教。问题在于,我们用怎样的态度去打开盲盒?
今天是毕业典礼,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许多清华的前辈,想到他们的做法曾经怎样启发过我。
比如说,在西南联合大学时期,盲盒就是隔三差五要跑警报,敌人的飞机在你的头顶扔炸弹。我想起汪曾祺先生笔下两位普通同学的淡定。一个是女生,一有警报,别人跑了,锅炉房的热水没人用,她就争分夺秒洗她的头发。热水洗头当时是一件奢侈的事。一个男生爱吃莲子,听到警报他就去煮莲子。有一次,飞机轰炸了学校,这位同学听着乒乒乓乓的炸弹,在图书馆旁的锅炉上神色不动地煮他的冰糖莲子。
我想起梅贻琦校长的乐观。最难的时候,梅校长说:在这风雨飘摇之秋,清华正好像一个船,漂流在惊涛骇浪之中,有人正赶上驾驶它的责任,此人必不应退却,必不应畏缩,只有鼓起勇气,坚忍前进。虽然此时使人有长夜漫漫之感,但吾们相信,不久就要天明风定,到那时,我们把这条船好好地开回清华园,到那时他才能向清华的同人校友 ‘敢告无罪’。
我想起李继侗先生的专注。李先生当年带着生物系学生去野外考察,他自己平时就是这样的野外工作者。在西南联大,老师们自己开出菜地,他这位植物学家就是种菜组组长。当年南下,带着很多学生、步行三千里到昆明的几位教授里,就有李先生。清华生物系走出的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吴征镒先生,就是跟着李先生一路走,一路收集标本。他们开出的盲盒是最惨的:国土失守,朝不保夕,然而他们能够做到一路奔命,一路在收集他们的学问。
他们让我想到《月亮与六便士》里的一段话:有时候一个人偶然到了一个地方,会神秘地感觉到这正是自己栖身之所,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家园。于是他就在这些从未寓目的景物里,从不相识的人群中定居下来,倒好像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从小就熟稔的一样。他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宁静。
所以,我祝愿大家都能像这些前辈那样,发现自己的热爱,培养自己的定力,找到自己的栖身之地。当然,也希望每个人都能够风雨不动地吃到属于自己的莲子。我们这些老师,期待着把你们的人生阅历收集起来,做成新的标本,教给后面的同学。
谢谢大家!祝福大家!
饶子和院士 简介
清华大学教授,中国科学院院士,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现任中国科学院学部主席团成员、中科院学部咨询评议委员会主任、中国生物物理学会名誉理事长,中国科协生命科学学会联合体创始主席;曾任全国政协常委、南开大学校长、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所长、国际生物物理联盟(IUPAB)主席。
饶子和团队长期从事新发再发传染病病原体的三维结构研究和创新药物的研究,在流感病毒、SARS和新冠等冠状病毒、艾滋病病毒、甲型肝炎病毒、手足口病毒、疱疹病毒、非洲猪瘟病毒及结核分枝杆菌等重要病原体的机制研究方面做出了系统的创新性贡献,在国际科学期刊上发表同行评审论文410余篇,其中包括在Cell、Nature、Science 三大科学杂志的主刊上发表研究论文24篇,被引用逾30,000次,获得专利授权38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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